这天之后,朱青宁果然践行诺言,时常带着女儿上府探望古蓁。
古蓁自然喜不自胜。
聂洵的态度照旧,任凭古蓁如何讨好亲善,他都没有软化的意思,弄得朱青宁格外不解。
“诚允这是怎么了?”朱青宁叹息道,“今日,她跟我说了以前的事情,真是有苦衷的。”
聂洵正在院中看着书,神情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,朱青宁笑着靠近,缩成一团窝在他怀中。
被妻子幼稚的举动打搅,聂洵只能无奈地空出一手将她和怀中的宝宝抱紧。
朱青宁用温和的嗓音将自己听来的内容徐徐道来,末了感慨一声。
“诚允,天下无不是的父母,她又实在是有苦衷,你便不心软哪怕一点点?”
毕竟是枕边人,朱青宁对聂洵是最了解的。
有一件事情她很不明白,明明第一天他对古蓁还有亲善的倾向,隔了几天就冷了下去。
“五娘,这世间人心没你想象得那般简单。你如此纯白好骗的性情,为夫怎么放心得下?”聂洵一手环着她,下巴靠在她的肩头,声音带着几分疲倦,“按照你的转述,她当年的确有苦衷,但说实话不意味着没有隐瞒。你以后带着孩子看看她也好,只是别再给我和她搭线了。”
聂洵因为年幼的经历,性情与常人不同。
养父养母一生无子,待他如亲生,他也感恩涕零,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忘了童年的记忆。
那段记忆,怕是他老了也不会褪色。
当年被人从泥土中挖出来,他被几经转手,辗转从东庆贩卖到了中诏。
有人买他是为了求子,女主人性情暴躁激烈,对他动辄大骂踹打,因为看到他便觉得羞辱,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对方她生不出孩子。寒冬腊月被那女人摁着头埋进水里,他挣扎越狠,她便越用劲儿。三四岁的他干脆憋着一口气装死,对方将他摔入水中,骂咧咧几句走了。
当然,这不可能是结局,他沦落成乞儿不久,又被专门拐卖乞儿的贩子看中,卖给了下家。
他什么人都遇见过,有人看中他的脸,将他买入男色场所,若非那地方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,聂洵也逃不出来;有人纯粹有折辱幼童寻求生理快感的嗜好,他断过手断过脚,右手的小拇指如今还不灵活。他身上留着童年经历留下的伤痕,有些早好了,有些至今还顽固留着。
聂洵是个命硬的人,他不肯死,自然死不了。
人生而有父母,他也有,他的父母在哪里?
他们是因为家庭贫穷不得不将他贩卖,还是遭遇大变让他被人牙子拐走?
他想弄明白。
这个执念支撑他活下来。
大概,聂洵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,他的父母出身如此显贵,高不可攀。
倘若早知道,兴许不用那么苦了,一头撞死求个来生好些。
“为什么呀?”朱青宁扭首在他脸颊亲了一下,打断他的回忆,如今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般撒娇道,“诚允,你好歹要告诉我理由啊。你总不肯解释,旁人会误会你是不孝之子。”
聂洵苦笑,他就是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些,他才没说的。
“你注意大嫂那边情况便知道了。”
朱青宁不解,“这跟大嫂又有什么关系?”
她是真的不懂,这明明是聂洵和古蓁之间的心结,怎么扯上大嫂了?
聂洵垂眸,朱青宁将孩子放在一旁的睡篮里,双手捧着他的右手,亲了亲小拇指。
“你总这样——”
聂洵感觉头发都要愁秃了,他对妻子这招是最没辙的。
“你不想这样,那你就解释呗。解释嘛,你也知道你不说清楚,我有时候也不懂的。”
聂洵无奈,只能在她耳边提了几句。
朱青宁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下来。
“这——”
聂洵道,“五娘,若是可以……真想带你回去看看父母,告诉他们,洵儿成家了。”
朱青宁好半晌才回过神,说道,“我这些日子的举动……岂不是让你为难了?”
聂洵低语道,“只要是你,不为难。”
临近年关,姜芃姬让一部分人先回丸州,孟恒也是其中一员。
他抵达之后迫不及待去见妻子和孩子,面上的笑容更像是个孩子。
妻子给他擦汗,嗔道,“你一路风尘,不怕脏了孩子?下去洗洗,洗了再亲。”
孟恒只能遵命,舒舒服服沐浴一番,换上崭新的衣裳。
他问了家里情况,妻子也一一道来。
“诚允那边可有照顾?”孟恒问道。
虽说兄弟二人没有认亲,但孟恒对聂洵也有愧疚,毕竟算计一场,如今该弥补一番的。
妻子欲言又止,孟恒问她,“怎么了?诚允那边有人为难?”
“倒也没有,只是——”
“只是?只是什么?”
孟恒一边吃着糕点垫肚子,一边关切看着妻子。